inn:ckcx;wb:村口吃席。杂食、自闭、单机、随缘更,不要相信说什么某某天要更新的傻话

山鬼(四十四)

月上中天,温客行没去找施诤言汇合,带着韩烨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。今夜不太平,他大半夜的敲门,险些招来掌柜一顿痛骂,好在没人会跟银钱过不去。


韩烨睡得极沉,呼吸清浅,几不可闻。屋中未点灯,仅窗前月色两三。


温客行坐在床边,身形隐在大片沉寂的黑暗中,白衣银链,肤色苍白,罩着几分借来的霜月白光,就像传说中始皇帝陵里长明不灭的鲛人烛。


他注视着韩烨,渐渐又觉焦虑,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鼻息,浅浅的呼吸猫抓似的蹭了一下他的指腹。温客行皱着眉,指尖下移轻按在韩烨的侧颈,如此便能感觉到清晰的脉搏。


相比肉体凡胎他还能感觉到更多,像一条载满鱼儿的小溪,这具身体里重燃的生机几乎令他心悸,仿若能感觉到光阴如逝,他舍不得眨眼。


都说旧日不可回头,其实真要掰扯起来,他同韩烨待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长。


温客行活着的时期难以考据,他在蜀中时闲来无事也曾翻过史书,前朝历史便有足足三百余年,浩如烟海的书籍中他找寻不到丝毫熟悉的只言片语。若以此推算,他尸骨埋在青崖山便至少有三百年之久。


长思故旧,故旧不存其一。温客行难得发起呆来,从亘古不变的漫长光阴里瞧见了白驹过隙的匆忙,忽然咂摸出了一种岁月催人老的滋味。


可不就是嘛,温客行哑声一笑,算起来他都是个老爷爷了。


鬼纹悄然爬上他的指尖,温客行一愣,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收回手攥紧了。


圣女的壳子不大合用,他就像一盏天平,越是动用灵力便越是偏向非人的一端,渐渐地人情味儿会淡去,他会忘却为人的感觉,变成真正的山灵鬼怪。


这才是温客行对韩烨最大的隐瞒和顾虑。他是个惯于搏命的赌徒,却向来赌不起失望二字,对阿湘是,对韩烨也是。鬼女同他的约定还有两年,在此之前温客行什么也不会说。


“阿烨啊”,他缓声一叹,只觉得愁思满腹头大如斗,“我也不想瞒着你,再等我两年吧。”


他亲了亲韩烨的手腕,好似从这简单的亲昵里面汲取到了些许继续踽踽独行的动力,等天一亮,便又能抛却这些无关痛痒的闲愁,再若无其事地过下去。


温客行摸着韩烨光秃秃的手腕,忽然想起来一些被他忽略的小事,便伸手从韩烨的衣襟里摸出一个锦囊,从里面倒出来一把散珠——是被他弄断的珠串。


珠串散了,这事儿不大好解释,趁着韩烨没反应过来还是赶紧给他戴回去。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材料,温客行索性拔了一根头发下来,那发丝一离开他的脑袋便化为一根晶莹剔透的银丝,乃是用灵力直接幻化而成,如此除非他身死道消,否则灵力不散,这珠串也能结实不少。


戴好珠串,温客行左思右想,总觉得好像还忽略了什么细节,低头一瞧,脚下的地板竟然不知何时结了一层浅浅的霜。


他在夜色中转过头,窗外桂枝上的乌雀同他遥遥对视,温客行便从那双琥珀珠子似的禽鸟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,原来鬼纹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他的脖子。


鬼纹是一种具象化的转化特征,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,无非就是冷一点罢了,明天一早大概就能消了。


屋中寒意更甚,温客行无奈起身,恐寒气侵人,身形在窗边一晃,人已经到了屋顶,还顺手牵了客栈地窖里的两坛烈酒。


他往屋脊上一躺,一手支着头,一手拍开酒封,灌水似的往嘴里倒酒,越喝越清醒,借酒也难浇愁。

而韩烨在温客行出去以后便睁开了眼睛。他确然疲累至极,但心里装着事儿便怎么也睡不着。


他调整着呼吸,双手交叠放在腹前,假装自己是一具安详离世的尸体,不愿让一瓦之隔的温客行发现异样。


这般想着,便觉得好笑。他们两个人各有各的顾虑,明明应当是最不该隐瞒的彼此,却偏偏如履薄冰,处处掣肘,投鼠忌器,说话做事惟恐有失。


“两年”,韩烨琢磨着温客行话中之意,想不出个中名堂。他睁着一双眼,好像能隔着那浅浅的青瓦窥见温客行的影子,“我还等得起。”

......

 

翌日,韩烨同施诤言商议后续事宜,商定让施诤言亲自跑一趟先将一众罪臣押送回京,并将此间事禀告给嘉宁帝。


他写了封厚厚的折子,一并交予施诤言,末了道:“你派斥候先行,快马加鞭将奏折送往皇城,再跑一趟钦天监,让监正林槐即刻赶来江南,越快越好。此事孤已在奏折中告知父皇,让林槐尽快动身。”


之后韩烨脚不沾地忙活了好几天,总算把江南的烂摊子理了个头绪出来,好容易得了空闲,忽然惊觉这几日都没怎么瞧见过温客行。


晚上倒是在一起吃饭的,至于白日里,他事务实在繁忙,有时都不一定能按着时辰吃饭,如此想来,温客行白日里都去了什么地方,又做了什么,他竟是一无所知。


韩烨没由来的心慌,问了一圈士兵小厮,各有各有的说法,有说人去喝酒了的,因为有一次闻到温先生身上有很重的酒气;有说去了沐天府最有名的玉器楼,说是温先生向人打听过,凡此种种不一而足。


也不过三五日的光景,温客行的行踪竟然没一个人弄得清楚。韩烨捏着眉心,仔细回想,近几日见到温客行的时候似乎总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,是什么呢?


那不像是某种香料,非要说的话有些类似于燃尽的香灰?韩烨猛地抬头,厉声问道:“附近可有香火鼎盛的寺庙?”


那小厮不明所以,却也恭敬回道:“禀告殿下,若说起附近最有名的寺庙,大约便是城西的寒山寺了。”


“寒山寺。”韩烨找不见人,便也只能去碰碰运气,得了消息便不假思索抬脚就走,身后还缀着一队兵甲。


一行人走得急,又携带兵戈,穿街过巷难免引起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,到了津门渡口,韩烨站在桥上一回头,这才惊觉不妥。


方才只一心想着去找温客行,也不曾注意还有人跟着,这般架势哪像是去找人,简直是去兴师问罪。


他皱着眉,道:“你们跟着孤做什么?”


将士们面面相觑,江南出了事,如今也不能掉以轻心,自然是要时时刻刻护卫储君。又见太子殿下摆了摆手,容色颇有几分不悦,“回去。”


那领头的将士还想再说什么,触到韩烨沉肃的目光忽觉有些不敢开口,便乖乖带着人离开了。


至于温客行,他确实在寒山寺。


姑苏寒山寺乃是前朝初年所建,自建成至今香火不衰,颇受百姓爱戴,便是白莲教最为蛊惑人心的时候,其名声依然不减分毫。


温客行此时不在寒山寺大殿,而是窝在人家后院的门扉旁,其行为颇有些莫名其妙。毕竟寻常人要来烧香拜佛自然是走正门,便是有事要拜访寺内僧侣也不该如他一般行至后院小门,偏偏又过门不入。


那后院的小门本刷了上好的红漆,经年累月风吹日晒已有些脱漆掉色,门旁一支野生的迎春还开着几朵艳丽的小花,更衬得门扉陈旧,好比人老珠黄,美人迟暮。


温客行百无聊赖地靠坐在门旁的石凳上,怀里抱着一只路上强抢来的山猫。他浑身冰冷,不似活人,那猫儿被他一手捏着后颈上的皮毛,畏畏缩缩地窝在他手上,任劳任怨地扮演猫猫汤婆子。


鬼纹像个鬼鬼祟祟的小贼在他的脖子上忽隐忽现,好似被什么压制不能完全显现。


唉,温客行叹了口气,神情越发倦怠,他日日来寒山寺便是为了借古寺佛光压制鬼纹,但又不能真的进去寺庙里面,否则压制过大,反倒难受。两方力量冲突,难免让他力有不逮,但总不能任由这天打雷劈的鬼纹明目张胆地爬到脸上吧,有碍观瞻。


今日大约是什么佛家盛日,寒山寺挤满了人,还有不少曾经推崇白莲教的百姓来这里找主持作法想要去去晦气。


韩烨绕着寺庙转了几圈,总算从侧旁的小路绕到了后山。


时节近夏,蝉鸣不休,青石台阶在林木掩映中一路往上,参天古木遮天蔽日,衬得树叶间露出来的半截明黄山墙愈加邈远,好像走不到头。


温客行抱着猫猫缩在门扉角落,眼皮微阖,瞧着有些病怏怏的,没什么精神。韩烨半蹲下来,见到他脖子上的隐隐约约的鬼纹便什么都明白了。他一时觉得心酸至极,不明白怎么把人给逼到了这个地步。


他哑着嗓音唤温客行,只觉得温客行身边实在太冷了,初夏时节却如同寒冬腊月。温客行眼睫颤了颤,手上力道不自觉放松,那猫儿轻轻一挣便脱了桎梏,一溜烟儿窜进树丛里不见了踪影。


模模糊糊地瞧见韩烨,温客行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,试图令神智清醒一些。见韩烨神态有些古怪,但也不像是见到了什么怪异场面的模样,想来他身上的鬼纹应该是消去了吧?


“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


韩烨一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,张了张口,还是顺了他的意,道:“我问了好些人,才知道你来了寒山寺。”他顿了顿,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,这般粉饰太平又有什么意义,“天晚了,随我回去吧。”


温客行一笑,没察觉出什么异样,“劳烦殿下好找,我也不是一直待在寒山寺,只是随便逛逛。”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根玉簪递给韩烨,“先前忘记告知殿下,这簪子打斗时被我不慎弄断了,刚去了玉器行找人修补,殿下莫怪。”


簪子?韩烨接过来,原是他先前雕刻了许久打算赠与温客行的那支,还以为掉下悬崖的时候便已经丢了,没想到在温客行手上。


白玉本无暇,如今损毁又重新修补,用的是金镶玉的手艺,修补的匠人技艺不可谓不精湛,金丝细如发沿着裂口补得天衣无缝。


韩烨沉默地握着这支发簪,一面觉得玉碎再补终究不是原本模样,一面又想着金丝补玉,也算得上花团锦簇别有意趣。他不知道自己想的是簪还是人,只是心头如火炙,忽然开口道:“本也是打算赠你,又如何......”


“什么?”温客行偏了偏头,似是没听清。


韩烨无言注视着他,眼眶不自觉红了,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在他心间炸响,他只想好好问一问温客行——一根无关紧要的发簪如何值得你费劲心思去修补,碎了就碎了,他重新雕刻便是了;这些神神鬼鬼之事又如何需要他费心隐藏,以至于日日跑来寒山寺受罪。


他扪心自问,忽然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对温客行。想我愿以天下锦绣待你,却为何要见你如此苛求己身,自苦至此?


他总算明白有些事不去逼一逼温客行,这人大约就会一直憋着忍着,有什么委屈难过怕是一个字也不肯说。


韩烨深吸了一口气,说:“这簪子是我打算送与你的,如今倒是想问一问,比起你从前那支能作钥匙的白玉簪子,此簪如何?”


温客行愣愣的,没反应过来韩烨说的是什么意思,什么叫从前那支?什么叫能作钥匙?而韩烨却好像再也说不下去了,伸手把温客行揽进怀里,手掌顺着他的发轻轻抚摸。


他捏着温客行的后颈,想着梦境所见,只觉不平。侧过脸贴着温客行的耳郭,隔着幽冷的发丝,韩烨的神情眷恋而温和,眼睛里裹着一层泪光,却显得有些冷厉阴沉。


原来从生死边缘醒来,他不仅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还有见到所爱之人遭受磨难的怨恨,纵使读了十几年圣贤书,到头来也不过是俗人一个,在心里压了那么许久,其实还是恨的。


什么叫修身齐家平天下,怎么此时此刻他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知道?韩烨扣紧温客行的腰,沉默了许久,只道:“不值得。”


什么意思?温客行昏昏沉沉,越发不明白韩烨在说什么,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,意识越来越消沉,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连日跑来寒山寺真是作了大死。




ps:我放假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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