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n:ckcx;wb:村口吃席。杂食、自闭、单机、随缘更,不要相信说什么某某天要更新的傻话

山鬼(四十六)

温客行昏睡时做了许多梦,一阵一阵的,不怎么连贯,天南海北,前世今生,好像都亲眼再见了一遍。


他其实不是个喜欢回首往事的人,至少现在不是。从前,仇恨如织,网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既是他无法逃脱的囚笼,也是他赖以生存的屏障。于是便免不了时时回忆,惟恐岁月侵蚀忘记苦恨。


梦里瞧见许多故人,一一看去,好像也不似那般熟悉。大约梦境总是依着人心长的,好笑的是,梦中见到过往竟然处处都有韩烨的影子,温客行便不由觉得有趣,心想若是过去每一个倒霉的时刻韩烨都在,想必也能为往事增添许多慰藉,不至于回首半生时时生憾。


他眉间一动,韩烨就注意到了,低声道:“醒了?”


温客行顺势睁开眼睛,只觉得浑身上下僵如老木,有种身体跟不上念头的笨拙感。他被韩烨搀扶着微微直起身子,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,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大舒坦,道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
“今日子时一过,便睡足了七日了。”


七日?“这么久?”温客行还以为多不过一两日,没想到睡了将近七日,那若是他身上有什么异常......


“饿了吗?或是口渴?”


温客行哑然,心说我心里七上八下,怎么你就知道关心我饿不饿渴不渴?


“我不......”他正想说自己没什么胃口,嘴里这么一咂摸,还真觉得韩烨问得煞有介事,是有点想吃什么,于是口风一转道:“想吃甜的。”


“嗯,知道了。”


温客行瞧着韩烨八风不动的俊脸,一时也拿不准他知道了多少。他按了按太阳穴,忽然想起昏迷前韩烨似乎提到了簪子?


不对,韩烨怎么会知道武库钥匙?温客行瞥了眼韩烨的脸色,纠结了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,遂破罐破摔道:“殿下提及的能作钥匙的发簪,可是知道了什么?”


韩烨看他穿着单薄的里衣,人半坐着,被子滑下去一大截,忍不住伸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。但衣料和被面均是上等的绸缎,缎面光滑,于是不管他往上提多少,手一松,被子照样落回原地。


而温客行好像也不知道冷似的,任由自己吹风,衣领被他睡着时蹭开了一大片,韩烨看着只觉得心焦,索性把被子往温客行身上一裹,直把人裹成了一条粽子,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。


温客行裹在被子里瞪大了眼睛,相当不明所以。他觑着韩烨满意的神色,心想这是做什么,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挺开心?


自韩烨长大以后,他便很少见到他脸上出现这种类似小计谋得逞的窃喜了,于是转念一想,古有烽火戏诸侯,我这裹成粽子博美人一笑好像也十分值当。


温客行安稳地缩在被子里,只听韩烨道:“我好歹踏过鬼门关,奈何桥上瞧见许多往事,该知道的,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。”


什么?!温客行悚然一惊,沉默半晌,忽道:“那殿下可在奈何桥上看见上元节的烟花了吗?”


嗯?韩烨眉梢微动,心说难不成在那幻境里他还看漏了什么不成?电光火石间,他仔细回想,仍是不记得有看到过温客行上元节放过或者看过什么烟花之类的。但事到临头,他当然不能承认没见过,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。


温客行悄然一笑,韩烨打小就不会撒谎,这么看来,分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嘛。


至于武库钥匙,兴许是他附身在他身上的那段时间,韩烨机缘巧合看到了他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。温客行虽然不曾提及往事,但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,而今韩烨知道了,大约也已经清楚他不是人了,这么一想还有几分轻松。


瞧韩烨装模做样,温客行便忍不住逗他:“殿下看来真是什么都知道了,唉,早知道我就不瞒了,常言道人鬼殊途,如今殿下可是要将我抓起来一把火焚了?”


“休得胡言!”韩烨一把捂住温客行的嘴,真是不想再听到任何不吉利的话了。


“唔唔”,温客行哼了两声,眼珠一转,示意自己想说话。韩烨忙把手收回来。


说起来,韩烨确实对他的过去很在意,以前便经常问起。既然现在提起来不如就了了他一桩心愿罢。能哄得韩烨开心,温客行很乐意把埋了多年的那些旧事挖出来挨个儿鞭尸,也算发挥它们的剩余价值。


于是他道:“我这一生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,杀人如麻,名头在当时能止小儿夜啼。殿下如今已经知晓,可是有任何疑问?”


韩烨观他神色自然,便知他并未对过去之事有过多介怀,鬼谷谷主虽是人尽皆知的恶人形象,但策划手笔之大,智计无双。况且当时世道艰辛,流民落草为寇,温饱都是问题,而所谓江湖却也不过是“侠以武犯禁”。


他以政治的角度看问题,便不自觉从更高的层面出发。实际上他偏心温客行,于是便总是不自觉从各个方面为他找补。韩烨暗自叹了口气,想来温客行落子无悔,反倒是自己着相了。便道:“并无疑问,随口提起罢了。”


“那殿下觉得,我的做法是对是错?”


韩烨无奈道:“我心有偏颇,不敢妄语。”


温客行只是笑,“心有偏颇”四个字,看似什么都没说,却已经把话都说尽了。


他盯着韩烨看了一会儿,六日不见,韩烨眼见着都瘦了一圈,显得一双凤目更大了些,这般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可爱。


温客行在被子里扭了扭,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束缚。他凑上去,挨着韩烨的耳郭轻声说话。


既然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,他便也没有再伪装常人的呼吸,说话时带起一阵幽冷的微风。韩烨不适地闪躲了一下,被温客行按住肩膀。


听到他的话,韩烨的耳根倏地红了,连着耳后一片薄薄的肌肤,如披红纱,面上却仍不动声色,只笑骂了一声:“胡闹”。他推开温客行站起身,“我早先吩咐厨房做了桂花糖藕,你既醒了便起来走走,待会儿去吃。”


“好啊。”温客行坐在床上仰头瞧着韩烨,脸色分明还是煞白一片,眼睛里却盛满笑意,看着竟有些乖巧。


韩烨在这屋里守了温客行六日,平日处理公文便在侧旁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灯。他转过身不去看温客行,欲盖弥彰地捡起昨夜未来得及批复的公文翻看,轻咳了一声,还想说什么,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。


“太子殿下,新任的沐天府尹求见。”


两人对视一眼,韩烨放下手里的文策,道:“我去瞧瞧。”


江南多年水患不治,年年都需修缮河堤,历任沐天府尹却从未将此问题根治。南巡之前,韩烨猜想沐天府尹的位置约莫是该换一换了。他虽离京,但有右相从中周旋,若是未出差错,来的人应当便是前工部尚书方道洪。


方道洪乃重昭三年进士,善治河道,言有李冰之才,嘉宁六年靖安侯谋反为其求情,举家贬往南疆。


如今嘉宁帝面上不显,却有意暗中调访当年事件始末,况江南水患久不得治,故而方道洪起复虽不易,却也并非全无可能。


韩烨穿过抄手游廊行至庭前,见一着藏蓝长袍的清瘦文士,两鬓微白,双眸却极为有神。方道洪掀袍而跪,朗声道:“臣方道洪,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
......


“温客行!”林槐推开房门,沉着一张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。温客行刚披上外袍,挑眉道:“我说师兄,这不好吧,非礼勿视啊。”


他话中好似藏了暧昧两三,语调却平铺直叙,散漫非常,听得人牙痒痒。林槐斜眼瞥了他一眼,道:“谁稀罕。”


“把你那袍子穿好,我有话同你讲,正事。”


温客行指尖如穿花三两下系好衣袍系带,抬手拿那支补了金丝的玉簪挽了个松散的发髻,捏着衣摆往椅子上一坐,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,道:“这次真是多谢师兄救急了,有什么事但说无妨,上刀山下火海那是.......”


“不在话下?”


温客行一笑,“万万不能的。”


他端着茶盏,显然心情很好。茶水清透,香气清雅宜人,应是新摘的洞庭碧螺春,连温度也是正正好,温客行笑意愈显。


林槐翻了个白眼,不欲同他逞口舌之快,“你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?起先我还纳闷,与你换了壳子才算有了些眉目。”


他从袖中掏出半截木头手掌,那手掌五指作观音拈花状,像是从哪的神像雕刻上就地折取下来的,正是白莲教圣女的原型。


“你实话告诉我为何要附身于此等邪物?我早同你说过,像你这般状态,正邪难定,极易受外物影响,若非你附身其上,寒山寺佛光又怎会将你伤成这样?”


温客行没接话,捡起那半截手掌端详了片刻,面上颇有几分假模假样的戚然,他叹道:“想我与这木神像也算是共患难,如今怎么只剩半截手掌了?”


“剩下的都让我烧成灰了,这东西可邪门儿,怎么着,你还可惜不成?”林槐横眉冷对。


“哈哈哈哈”,温客行将木手放回桌上,笑道:“可惜可惜,我可惜得很呐。”他分明在笑,眼神却阴沉,瞧得林槐心里直突突。


“行了行了,别笑了,我说正事!”


温客行看他急了,便也收敛神色,淡道:“事急从权。”


事急从权?江南事发至今,京都来报一次比一次惊险,甚至有段时间完全寻不到韩烨的消息,嘉宁帝险些便要派兵直接把江南给围了,尔后沐王勾结邪祟造反,施诤言匆匆返京,林槐一到江南便见到如此狼狈的温客行,其中艰险岂是短短的“事急从权”四个字能概括清楚的?


“究竟发生何事?”林槐再问。


温客行却不愿再开口,无论如何,发生在韩烨身上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

他啜饮一口热茶,眼皮低垂,瞧着有些厌倦,但当他喝完茶抬起头时,眼皮轻轻一撩,倦气便散得一干二净,只余揶揄。


“你不是会算卦吗?自己算。”


嘶,合着这厮还记着他给太子殿下算了凶挂的仇呐?林槐道:“你也知道我学艺不精,卦象时灵时不灵,你还当真了是怎么?况且......”况且人不是好好的吗?他瞧着温客行脸上已经没了什么笑意,便不自觉心虚气短,到底没敢再多问了。


温客行醒来后,韩烨便差人把屋中的遮挡都撤去了,昨日断断续续地仍下了好一会儿雨,此刻倒是云销雨霁,天光大好。


窗外桂枝上一只黄羽小雀正衔枝筑巢,不知是何品类。林槐呆呆地看了许久,忽然开口道:“温客行,你别看我这样,实际上年纪也不小了,若是在寻常人家,动作快的都能当爷爷了。”


林槐今年四十又七,面容却年轻,发色乌黑少见银丝,瞧着比温客行如今的样貌也大不了几岁。


温客行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,便也没开口。


林槐叹了口气,接着道:“我活这么大,一辈子都能看得到头,想必到死也是光棍一条,轻情缘寡亲缘,这么些年算下来,能无所顾忌说上几句话的竟然也就你这么一个半路捡来的‘朋友’。”


这都什么跟什么?温客行听得连连皱眉,不知道这倒霉催的玩意儿吃错了什么药,忽然还多愁善感起来了。


“你想说什么?”


林槐师门,源远流长,虽因天下大势衰微至此,只留下林槐这一根独苗,但出人意料的是,这个整日浸淫傀术,看着哪哪都不靠谱的“独苗”竟然还没忘了传承多年的坚持。


“你不是单纯的鬼魂,能在世间行走靠得其实是机缘巧合下借来的一丝天地灵气。听说过‘山鬼’吗?同鬼女犹怜相比,你算得上半个草木成精。”


他站起身,踱步至窗前,抬手拢住一缕穿透林荫的阳光,尘埃轻浮,他手中清光如流,“然,天地无邪,人心有隙。”


“正邪善恶只在一念之间,人与鬼的分别也只是一线之隔。”


林槐难得正经,今日说的话句句肺腑,“我不想有朝一日会与你为敌。”


“与我为敌?若是真有那么一天,你觉得能打得过我?”温客行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,若是以前嘛他不敢保证,但现在他暂时还没有要跟谁同归于尽的想法。


“打不过。”林槐直接道。


“那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想办法除掉我,反而还要帮我?”这下温客行倒是真起了几分兴趣。


林槐挠了挠头,“就算是防患于未然,也没有这样防的道理,毕竟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呐。我只能把选择给你,要怎么选是你的事,有什么后果,我也当一力承担,若是为了省事早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就把你给杀了,岂非本末倒置?”[1]


“本末倒置?”温客行眯了眯眼,对这说法颇感新鲜。生前他在鬼谷,鬼谷便是武林公敌,江湖茅坑,若是发生了一件坏事,不管此事同鬼谷有没有干系,总之帽子肯定是得被扣上的。


三五不时有个什么武林盛会,几位江湖大家脑袋一碰,左右寒暄务必要先把鬼谷痛骂一顿。这隔三岔五地组织个把队伍来鬼谷找找茬也都习惯了。


简而言之,把祸患掐灭于摇篮是正道最习以为常的做法,如今乍然听到一个崭新的说法,温客行从往事抽身俯观两者,一时也说不上来这两种说法谁更对一些。


他瞧着林槐那张尚算俊俏的脸,忽然有种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的感觉。这么一想,他生前漂泊,除了一个阿湘似乎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,死后却好像什么都不缺了,只除了一副活人肉身。


“好吧,把你的苦口和婆心都收一收,我暂时没有要改变初衷的想法。”


林槐盯着他不放:“当真?世上多少人孜孜以求能脱离生老病死,爱恨忧愁,只求逍遥自在;又有多少帝王将相为‘长生’二字所迷,如今这一切只在你掌中,唾手可得,而鬼女同你的约定却真假难辨。”


他注视着温客行的眼睛:“温客行,我问你,你当真想好了吗?若是两年之后事不成呢?”


温客行走到林槐身边,从窗前遥遥望向斜对面的大厅,正好能看到与方道洪谈话的韩烨。他想,若是我有心想祸国殃民,该置这江山社稷于何地,置韩烨于何地?


而长生固然诱人,可这漫漫光阴,若不算死而复生的间隙,他不过活了三四十年就已觉乏味,要那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来做什么呢?


“子非鱼。”温客行仍看着韩烨,“你又怎知我想要什么?”倘若他短暂的一生可曾教会过他什么道理,那便是光阴不待,只争朝夕。


我最想要的近在眼前,何必舍近求远?

 




 

Ps:韩烨是爱人,而林槐是我写给温客行的朋友。

[1]原观点来自《一人之下》王也:我是来给你选择的,不能替你选。

评论 ( 8 )
热度 ( 106 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村口吃席 | Powered by LOFTER